尽管檐外的雨再滂沱,我仍旧像个与世隔绝的陌路人隐居着过生活。不闻,也不问。对于一些事知道得太多反而会让情绪更显低落与焦躁,我实在承受不起秘密的沉重。毕竟人类也只是一根芦苇,自然中最脆弱的思维的芦苇。
然而越是沉默,世界越是与妳背道而驰。大概我是永远都不会晓得自己是怎样融入一个圈子。这种事情不是说通过一场仪式一张证书一个誓言就能明白。如果我是那种一直都在全神贯注地感受着平日生活那些细微得不足记忆复刻的事物,那么应该就能有个答案吧。
但我所知道的是,课堂上不再是一个人靠角落对着笔记发呆,而是位置左右前后转头望着都有朝妳微笑的面容;下课后艳阳底下从一座校舍通往另一座校舍的柏油路面映照的不再是孤单的影子,而是浩浩荡荡连路上车子都不得停下来让行的庞大阵容;就连吃饭不再是汤匙和叉子单调砰砰锵锵的对话,而是聊到满桌唾沫飞溅的各种话题;而宿舍里独处的时刻不再是一室的安静,而是叮叮当当响个不停的手机信息铃声。
世界正扰动着我。以二十四小时不眠不休的拍击、激奋、震撼,让我无法享受完整的寂寞。世界正逼视着我。以阴晴互变的光亮和分贝放射、炙热、迷惑,侵略着我占有的小小角落。我无从防守,只能被迫在惊愣中慢慢拆卸囚禁自己的牢笼。
似箭的车子在雨势急剧的高速公路飞驰。挡风玻璃市上雨珠不断滑落,眼看积聚的数量越来越多,雨刮器突然唰一声竖起,好不容易遍布一整片挡风玻璃的雨珠就这样无情地被刮扫去。然后紧接着又是三两滴雨珠零落重新落在明亮的挡风屏上,不过一会儿又再次被雨刮器刮扫去。降落、积聚、遍布、刮扫、如此反复循环。没想到这场雨看似急骤,其实也挺有耐性的嘛。
见我不吭声,S便自个儿聊起来。关于那个群里一些人不经意显露出的个性,关于一些不知道从哪里搜罗而来的八卦话题,关于一些人带给她的影响以及感触。对于能够成为聊这种私密话题的对象,我真的很感动,也有些愧不敢当。毕竟我一直都认为自己不足以胜任那类忠诚到可以让人推心置腹的角色,我没有他们所看到的表面那般好。
在S家渡过的夜晚,沉长得有些寂寥。好长时间,我们都在楼上书房内画画,偶尔楼下传来混乱的声响:人的说话声,碟碗碰撞的声音,电视的声音,对我这长久在外的游子来说都是格外的亲切。看着屋里那些挂满一墙的全家福、毕业照、结婚照等等。那彷佛是一个最简明的家谱,一个家庭的文人素养、经济开销以及悲欢离合,全都在这些照片里展露无遗。
我坐在陌生睡房里的床上,床单是新的,也或许是不常有人来睡。S说她家的有几间睡房是空着的。空的睡房里连疲惫也是空的。床铺刚铺好,洗刷完毕从浴室出来,S已经趴在床上了,连鼻梁上的眼镜都来不及摘下了,就进入了深沉的睡眠中。唉,说好的Pillow Talks呢?
睡房窗口的视野正好可以看见K城的夜景。那曲折的高架天桥以及一幢幢的金贸大厦,此刻像裹了一层黑纱,静谧,也无人揭开。我放任瞳孔,捕捉那些失色的景物。
为了要打开心中最深处的黑盒子,我选择了寂寞这把钥匙。只在没人知晓的夜里,一一摊开那藏了很多秘密的黑盒子检视着。有一些是属于梦想的,有一些是属于爱欲的。而这些,都被我折叠得非常的庄严慎重,收藏在外人禁止的内心疆土里。
或许我应该不要封闭自己的放肆。做一条不眠的小虫,在繁星攒动的孤寂里,仍能刮躁不停。
同样是夜晚,背景却是由喧嚣来取代寂寞。
下午刚和朋友碰面归来,回到宿舍没多久又被S一通电话叫出来。这次的聚会地点约在马大校园,比起前几日夜半三更浩浩荡荡地从灵市一路奔驰到巴生,只为品尝闻名当地的肉骨茶,算是不遥远了。就在那个晴朗的夜晚,我在马大某栋自习楼里默默感受一室安静的沉重感。适逢学校放假,自习楼里只有寥寥数及的异乡男女在灯下夜读,带着忘了青春的梦迎向另一天色末明的早晨。对于我们这群访客的到来,他们也只是抬头望了一眼,又继续埋头苦读去了。
尽管周遭都很安静,但我却不是寂寞的。抬头望去,炒面姐、S、光、依依和G都在我左右前斜的方向。他们之中,有些是真的全神贯注地在复习,有些当然只是表面功夫,你会发现笔记下方不知什么时候躺着一架播着美剧的平板电脑,或是游戏音效被调成静音的手机,或是一个不经意的四目相交就即刻露出一副叫人猜不透意味的怪异表情。
拍着拍着,炒面姐心生一计启动起摄像机的丑颜相机设置,于是镜头里的我们突然变成了丑八怪。不是头型被拉长或是缩小了,就是变成大眼小嘴的妖怪,方形脸大块鼻……各种各样的丑态尽显无遗。然而奇怪的是,大家却对这样的恶搞拍摄逗得不亦乐乎,争先恐后涌到镜头前展现自己最丑最糗最疯的模样,照完后再欣赏自己的“不可思议”的丑样。整个流程完全是在安静的状态下进行,不吭声地扮丑,再捂着嘴对着那些照片憋笑。
离开自习楼时已是月明星稀的午夜。此刻偌大的马大校园里只见着我们这群外来访客的踪迹。四周安静得像沙漠,风已经停止吹拂,只有熟耳的夜虫声。车子在略斜的坡路上飞奔着,两旁尽是十余盏街灯柱列成的灯火线。
这样的景象,让一些远离的故影无端浮上心头。比如上过同一班中国文学课的清姐姐已去了台湾深造,比如高中同个口琴社的金后来去了英国的曼联大学,比如小学同桌的济也去了上海医药大学学医。毕业后,有人留在家乡,有人身在北半球有人去了南半球,另一些不知道到世界哪个角落追求梦想去了。只是一个瞬间,人事就数度变迁了。
太多太多无法尽诉,但每一幕是如此深刻动人,已经牢牢嵌在生命里了。
而现在的我们,虽然还乘坐着同一辆的车子,前往同样的目的地,可是目的地到达后下了车,也就得互相道别,各自回到自己的宿舍去了。等到隔日的课堂上再碰面的时候再问候一句:“嘿,昨晚睡得好不好啊?”
只怕后来分开后连问候的机会也没有了。
至少这样的疯狂,让我觉得不枉过一回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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