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7月20日星期六

梦呓(二)




  
  他直勾勾地盯了我好久。
   
  他是另外一个我,我是另外一个他。简单来说,咱们俩长的一模一样。
   
  然后现在的情况对我来说非常不利。因为我被盯上了。
   
  中分头,圆框眼镜,一身西装革。我的脸孔搭上这样的装扮,感觉蛮怪的。好像是一张经移花接木的照片,以极其粗劣的手法硬生生接上的。
   
  看来眼前这位还是新生儿,还没被完全自我化,手脚还有些笨拙。比如当他学着我快速转动陶瓷杯里的红茶时,动作依然略显生疏。好几次都搞得杯里的红茶溅出来,把餐桌弄湿了一大片。
   
  传统欧式格调摆设的餐厅里传来孟德尔颂的E小调小提琴协奏曲。隔着一张餐桌,前方的两个日本中年男人在喝着曼特宁咖啡,右边的一对情侣则忘我地互搂着彼此,柜台前的那个工读生则面无表情地把玩着高脚杯,靠窗的那个老太太则全神专注地读着日报。
   
  看来我的存在并没有让其他替身注意到。
   
  我假装不知情地继续搅拌杯中的红茶,一面寻思着要怎么脱身。毕竟真身被替身盯上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在这里,真实与虚假、匿藏与暴露、跟踪与徘徊都已混乱不清。我早已习惯混淆不清的世界与空间。没有一段回忆可以证明我曾经真实存在过、没有一份关系可以证明我曾经群体生活过。我莫名出现,存在,然后消逝。
   
  我不记得我怎样来到这里,为什么而待在这里,这里又是哪里?只知道,这个空间里有着数不尽属于我的替身而已。正是欲望的神秘光影和语言的思维导致了这些替身的出现。当他们被孕育出来之后,接下来就会在茫茫人海里搜寻出真身,然后跟踪,一直跟踪真身,尽可能地模仿真身的一举一动,复制真身的模样,以加速自身自我化的能力。在初始阶段,真身与替身彼此间虽然不至于相差无异,稍微费些心思就能看出倪端赖。但时间越久,他们的自我化就会愈来愈深刻,愈来愈像真身。到最后,他们将会对真身造成威胁,甚至可以盗取真身的思想。
   
  而至今,我仍然不断被无数的替身所追逐。有的是我的镜子,反射我,有的是另一个我的复写,复写我。就好像刚才,那个在海上轨道陷害我,让我被火车直冲冲碾过,我却还一度相信我们是一体的替身。那应该是自我化已有相当久的一段时间的替身,自我化得几乎达到完美无暇的境界,连我这真身也察觉不到他的异样。本来我应该中他计谋后老早升天了,可是为什么我却在这里?难道在这里我是不死之身?
  
  我很想逃离这空间。
  
 “呯嗙——!!!”
  
  似乎是玻璃坠地的声音。我循声望去,刚才还安稳稳坐着喝咖啡的两个日本男人此刻却站了起来,一脸极度愤怒的表情,餐座上的杯盘刀叉都被掀得七零八乱。

 “别再装了!我知道你是假的!是来盗取我的思想!”
  
  其中一个日本男人气冲冲地指着另一个说道。
“你胡说!我才是真的!你这冒牌货!”
  
  另一个日本男人反驳道。
  
  然后双方开始扭打成一团。砰砰锵锵的把餐厅里的桌椅都掀翻了一地。奇怪的是,餐厅里其他人好像没注意到他们那般,继续若无其事地干着自己的事。那对情侣依然继续忘我地拥抱,工读生继续面无表情把玩着高脚杯,靠窗的那个老太太继续全神专注地读着日报。彷佛那两个日本男人像看不见的空气般存在。
  
  似乎从那两个日本男人的对话看来,似乎一个是真身,另一个是替身。但哪个是哪个我也分不清楚。毕竟两个人的相貌实在是完全一样,比双胞胎还要像。所以都说了,替身完全自我化后真的会对真身构成威胁,随时会被替身取代。
  
  而我的替身,他现在的专注力都集中在那两个日本男人的身上了。这是一个难得脱身的好机会。我见机不可失,一个快步走出了那家餐厅。
  
  户外,阳光是致命的苍白色,死寂的空气四处弥漫。街道上无人,空荡荡得让人感觉心慌。我一路奔跑。越跑越偏离那家餐厅。一路上,高耸矗立的大厦、坏掉的街灯、飞扬的尘土等等,无一不在向我透露一丝讯息:这里杳无人烟。
  
  荒谬的空间。
  
  我实在不知道该往那个方向跑,要跑多久。只懂得,继续这样跑下去,总好过继续干坐在那家餐厅里等着被替身伤害。狂跑之中,我内心又有一份近于狂欢的欢愉,非语言所能表达的。生活在这亦真亦假的潜意识世界里,我唯一的自由应该就是此刻了吧。
  
  彷佛身在一处支离破碎的剧场,破碎成前点万点,千丝万缕,我需要一个可以为我提供解释的角色。回归沉默的世界,寂静就像永恒的旷野,把我推向辽阔空洞的极点。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跑到了这座城市的边境。而边境之外居然是个无边无际的大沙漠。我微微抬起左脚,右脚向那座城市的柏油路面诀别,然后把左脚往沙地上置放。一个动作,犹如穿越了边缘的一种心境,我又是另外个我了。

 于是我走进了沙漠里。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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